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肖夏 重庆报道
花上万元买“高端”白酒，每天有大师“免费”荐股，还有机会购买企业“原始股”，这样的“好事”你要不要？
买酒就能享受分红，还能换金豆购买各类日用品、南北特产，消费就能返收益，这样的“投资良机”哪里找？
买酒荐股、买酒送股、买酒送卡、买酒送分、买酒返酒、买酒送旅游…．近年，不少白酒产品成了吸引消费者“购买”其他服务甚至投资的重要一环，但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近期采访了解到，这当中不少项目背后都暗藏套路甚至是骗局。
网友李俊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介绍，其一年前被拉入了一个投资者交流群，在“群友”鼓动下花费1万元购买了一款“高端酱酒”，换来了所谓VIP选股资格，但后来发现酒的品质存疑，并且想要退款时遇到了重重困难。
四川的刘丹则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介绍了另一种情况：为成为某网购平台的“代理商”，其去年购买一款名为人生赢家的白酒，获得所谓金豆（类似积分），金豆可用于购买产品或服务，但获取收益的规则也不断变化，难以脱手。
从采访的情况来看，这类白酒以近年才出现的新品牌或是酒企的开发产品居多，多为不知名酱酒，其实际价值未经过市场流通验证。此外，这类白酒的销售，尽管卖酒并非整个模式的核心，但由于买酒形成了事实上的购买关系，消费者要维权常面临困难。
买酒荐股？陷入套路维权难
李俊是“机缘巧合”发现了投资者交流群。他平常一直关注股票，但赚钱的并不多。去年8月，他偶然在一位财经博主的评论区看到“免费荐股”的留言。加上对方QQ后，李俊被拉入了群。
在一百多号人的大群里，李俊观察了几周，不定期看群里几位“老师”的盘面分析和每日复盘。每隔一段时间，几位“老师”会晒出近期盈利表现的截图，还附上所谓“实战心得”，提示哪些板块的哪些股票值得关注。一些自称学员的“群友”还会晒出跟投记录，感谢“老师”的指导。
过了一段时间，李俊将信将疑跟投了群里推的两只小盘股。“买入后开始一两天没有反应，老师在群里说是在等主力，后来过了几天确实有上涨。”李俊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回忆。
正当李俊将信将疑时，群里不少学员提出要“老师”一对一教学，随后一位自称是“老师”助理的“群友”出面。李俊通过钉钉加上对方后，收到了一份针对VIP学员的“免费荐股”活动介绍，内容是学员购买一定量白酒以示支持，就可以享受付费课程和老师专门指导：费用分为四档，前两档都在万元以下，可享受一年或两年的课程资格，1万元、2万元除了课程免费，“老师”还能提供专门指导。
花费1万元购买了四件国凌酱酒后，李俊被告知可以享受“不限时免费听课+老师群内指导”。之后他被拉进了第三档位的学员群，此后“老师”在群里不定期分享股票，还会对买入价格、时机提供指导。
酒买了，问题也来了。在之后一两个月时间里，李俊发现“老师”在VIP群推荐的股票，几乎都是亏的，“只有去年国庆前涨了一阵，之后一直跌，各个行业的股票都有，看不出关联。”
李俊这才怀疑他买酒花了冤枉钱。他上网查询发现，这款国凌酱酒虽然生产企业注册在茅台镇，但品牌是近两年才出现的。他联系助理要求退款，对方强调“已收货概不退回”，之后不再回复。
他又在群里直接联系“老师”，群也被禁言，之后甚至直接被踢出了群。此时他才发现，由于后续一直是用钉钉而非微信、QQ联系，被踢群后聊天记录他也看不到了。
小红书用户杉杉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，她几个月前也在另一个QQ的“炒股交流群”里看到了“买酒荐股”的文案，也是卖国凌酱酒，但价格并不一样，还有“群友”来跟她讨论打算买多少。
“对方说打算出100万元，说酱酒越放越值钱，还强调有明星带货，像是托。”杉杉回忆，她觉得不对劲，最终没有下单。
长期关注这类割韭菜乱象的抖音博主“探个路”介绍，这类套路实际上已经持续了好几年，主要是两类：买保险送投顾服务、买酒送投顾服务。之所以对方推荐股票前会让消费者出钱买酒，是因为双方实际上是基于白酒建立了买卖关系，而荐股本身并未没收费，名义上是送的，这就导致后续维权时容易面临困难。
李俊回忆，当时付款前也特意查了网上信息，看到这款酒有官网，在电商平台上也能搜到，还号称获得了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。
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查询不同电商平台发现，国凌酱酒不同产品单瓶在百元以下到上千元不等，从大众价位到高端价位均有，售卖产品的店铺主要来自青岛。从包装来看，国凌酱酒的产品并未仿冒其他名酒，其品牌也是正常注册。产品上标注的企业是贵州国凌酒业有限公司，注册于茅台镇，与其宣传也相符。
但其官网称国凌品牌2016年诞生，企业注册信息却显示这家贵州国凌酒业注册于2022年。其股东方青岛国凌酒业有限公司前身是青岛鼎泓电子商务有限公司，于2016年注册，但一直到2022年3月才更名为青岛国凌酒业。
这类荐股团队，是否是正规军？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。
今年1月，深圳证监局曾发文提示，称近期关注到一些不法分子以买酒送投资咨询服务、买酒送公司原始股等名义开展违法活动。
“因买酒属于购买商品行为，受害人发现被骗后维权困难重重。不少不法分子通过互联网开展骗局，流窜作案甚至藏身境外，涉事公司有的事发后人去楼空，有的压根没有实体经营，被骗资金难以追回。”文章提到。
按照《证券法》规定，未经国务院证券监督管理机构核准，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从事证券投资咨询业务。无从业资格的机构或个人推荐股票，属于非法经营行为。
“探个路”博主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， 他关注的一个做“买酒荐股”的团队今年已经多次更名，“他们都是骗一波，然后换名字再继续。”
从不同维权者透露的信息来看，这些团队会不断更名、不断建群吸引新用户，再推销不同的白酒产品。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搜寻“买酒荐股”维权案例发现，网友提到的品牌中既有国凌酱酒、姚记酒庄这类名不见经传的品牌，也有茅乡、茅渊等号称是名酒官方出品的产品。
如监管方所说，这些团队不只卖酒，还会推销所谓“原始股”。去年以来，多位抖音用户发文称，自己或家人被推销了一家号称要赴港上市的酒企的原始股，不知真假。杉杉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回忆，其所在的QQ炒股群里，去年也一度有推销原始股的消息。
深圳证监局提醒广大投资者，选择持牌机构正规渠道，谨防被骗，境内企业境外发行证券备案信息可在中国证监会网站查询，证券投资咨询业务资格可在中国证券业协会网站（www.sac.net.cn）查询。
买酒换分？规则多变、兑现困难
如果说“买酒荐股”是为了借卖酒规避合规风险，“买酒换分”则是为了用时间换空间，最后同样导向“割韭菜”。
去年以来，一家名为巴蜀网购的平台在西南地区吸引了不少网友充值，其规则是购买不同金额的产品包，就可以获赠对应比例的金豆积分，金豆最高可达消费金额的2倍以上，可用于在平台购买日用品、特产、护肤品、腕表，或可兑换加油、兑换游戏卡。
巴蜀网购小程序上，列出了一段很拗口的业务介绍——“巴蜀网购是以国家出台绿色积分政策为主导，倡导绿色积分消费为宗旨、打造一家大型消费数据平台，公司以推广优势民族品牌，打造全国线上商城，创立全民经纪人系统，实现互联网大数据全生态产业的落地应用”。
产品包中，核心是名为人生赢家酒的白酒。四川绵阳的刘丹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介绍，其去年在朋友的劝说下在巴蜀网购平台购买了1万元的产品包，获得了1.8万金豆，产品包里占大头的是几箱人生赢家酒，剩下是一些不知名品牌的护肤品、日用品。
然而，所谓赠送、可用于购物的金豆并不能是一次性发放，而是需要通过在平台上观看广告、完成游戏任务或者推荐新用户购买产品包的形式逐步兑现到账户中。每日完成广告任务，只能兑换3‰，这意味着她必须通过介绍更多用户并完成购买，才能让自己获得的所谓金豆兑现。
刘丹意识到，自己是被“拉人头”了。她后续了解到，朋友加入了巴蜀网购旗下所谓体系，不同体系之间需要竞争业绩，业绩除了团队成员自己掏钱，主要依靠不断拉新。
花钱买下的白酒，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受欢迎。刘丹发现，社交平台有很多账号在推广这款白酒，但搜索下来几乎都是巴蜀网购的用户在推。
去年下半年，巴蜀网购平台也发生了变化。不仅平台名称更名为巴蜀国际，用户购买获得的金豆也变成了星钻，两者不互通，兑换比例和规则也变了，即便是老用户也需要重新花钱做任务换取星钻。
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查询京东一家名为“人生赢家名品专卖店”的店铺注意到，人生赢家酒有9款产品，价格从98元到1199元不等，但不同产品生产方并不一样，既有类似茅台产品的酱酒，由茅台镇一家酒企生产，也有多款浓香型白酒，由四川绵阳、德阳、成都等地几家酒企分别生产，意味着这款产品是企业委托的开发酒。不过在这一店铺，9款产品中有7款都并无销量。
这家网店的店铺信息显示注册在绵阳。早期的平台宣传稿显示，巴蜀网购背后有两家公司，分别为巴蜀世联商贸有限公司和四川快步科技有限公司，都注册在绵阳市游仙区。
越来越多用户像刘丹一样，对平台和其产品都产生了怀疑，陆续发现早期还抛头露面的“高管”“创始人”都联系不上，于是选择报警。2024年11月，绵阳市游仙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将两家公司都列入了“经营异常名录”，原因是“通过登记的住所或者经营场所无法联系”。在被列入经营异常名录前几个月，两家公司的股东都出现过更换。
至此，不少用户才意识到，自己被所谓“资金盘”骗了，花钱换来的积分实际上打了水漂。到今年1月，不少用户反馈巴蜀网购的系统也开始出现无法登的情况。
回过头来看，不少人发现早期宣传中已经埋下了值得警惕的信号。比如巴蜀网购在拉新过程中，会强调“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”“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”“第三方支付牌照服务商”以示正规，巴蜀网购的小程序还称人生赢家酒是“省级人民政府引进”，一些用户为了拉新甚至贴出了“巴蜀世联商贸有限公司”被中央国家机关采购中心授牌为“中央机关供货商资格企业”。
刘丹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，她后来与其他维权者沟通了解到，在这一平台投入几十万元的并不少见。但由于相关人员已经跑路，损失追讨何时能追回来还是个问号。
还有一些用户，则在想办法处理手上的酒。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注意到，在抖音上，一直到2月下旬，还有不少用户在继续为人生赢家酒做宣传。
为什么现在“割韭菜”的套路、骗局纷纷盯上了白酒？尤其是酱酒？
白酒天然存在消费需求，但和其他消费品不同的是，白酒尤其酱酒标价普遍较高，数百元乃至上千元一瓶是常见现象，高货值、易保存、易流通的特性，让部分白酒具有了可投资属性。
而近年来不少白酒品牌尤其是酱酒主要通过团购开拓，并未经历充分市场竞争，尽管品牌并非一线但价格普遍对标名酒，大众也抬高了心理价位预期从而降低警惕。一些有心之人便将其与股票、招商、线上投资等大众关注的方向结合，专门开发产品“定向收割”。
也有酒业人士认为，这些“延期支付”“投资消费”的套路，是投资圈的“割韭菜”模式开始向酒业渗透的表现。
“如果对方言而有信的话，相当于变相‘融资’，如果言而无信，那就是给你画了一张大饼。”酒水行业研究者欧阳千里评价，“只要不崩盘，你就永远无法叫醒参与其中的人，毕竟总有人吃到甜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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